第6章(3/3)
的阴影里。她戴着帽子,披着围巾,还戴着无指手套,黑妈妈站在她身后,紧紧绷着脸,一只手提着个黑皮包,包里是埃伦给奴隶看病常备的绷带和药品。黑妈妈的嘴厚厚的,往下耷拉着。碰到她生气时,那下唇更会比平时拉长一倍。这会儿嘴唇又拉长了,斯佳丽猜想黑妈妈碰到什么不称心的事了,正在火头上呢。“奥哈拉先生,”埃伦见父女俩从车道上走来就叫道一她这代人讲究规矩,尽管她嫁人巳经十七年,生过六个孩子,但仍讲究这一套一“奥哈拉先生,斯莱特里家有人病了。埃米的孩子生了,快死了,一定得受洗礼,我和黑妈妈这就上那儿去,看看能帮着做点什么。”
她询问似的提高了嗓门,仿佛在等待杰拉尔德的意见,尽管这仅仅是个规矩,但杰拉尔德心里还是很看重它的。
“我的天啊!”杰拉尔德咆哮道,“那些穷白佬为什么偏偏在吃晚饭时来叫你,我正想告诉你亚特兰大一带传说的有关打仗的消息呢!去吧,奥哈拉太太。如果外边出了什么事,你不去那儿帮帮忙,晚上也睡不踏实的。”
“她晚上尽忙着护理黑人和那些能照顾自己的穷白佬,哪里睡得踏实啊。”黑妈妈嘟嘟囔囔道,一面走下台阶朝等在车道边的马车走去。
“吃饭时你替我照看一下吧,乖乖。”埃伦说着,手轻轻摸了摸斯佳丽的脸蛋。
斯佳丽强忍住泪水。母亲的这一抚摸使她感到母亲魅力无穷,闻到她窸窸窣窣的绸衣服里隐隐散发出的美人樱香囊的香味,她激动不巳。对斯佳丽来说,母亲真是个奇人,奇就奇在跟她同住在一幢房子,既让她害怕,又让她陶醉和抚慰。
杰拉尔德扶妻子上了马车,他让马车夫小心赶车。托比替杰拉尔德照管马匹巳有二十年的历史了,听到有人吩咐他怎么干他的老本行,闷闷不乐地噘着嘴。马车上路了,黑妈妈坐在托比身边,两人都板着面孔。非洲人就是这样噘起嘴赌气的。
“要是没有我给斯莱特里家的那些穷鬼这么多帮助,他们就得在别处花很多钱,”杰拉尔德怒气冲冲说,“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把他们那可怜的几亩沼泽洼地卖给我,他们也就可以离开这个县了。”说完,他想到可以再来次恶作剧就又快活起来。“来吧,女儿,我们去告诉波克,我们没把迪尔西买下来,而是把他卖给约翰·韦尔克斯了。”
他把缰绳扔给站在路前的一个黑孩子,走上台阶。他早巳忘了斯佳丽的伤心事,一心只想捉弄一下他自己的贴身男仆。斯佳丽跟在他身后慢慢走上台阶,脚步沉重。她想,她和阿希礼结为夫妻总不见得比她父母之间的关系更别扭吧。她平时也常在想,父亲这种吵吵闹闹、生性迟钝的人,怎么会娶上母亲这样的女人,因为这两个人无论出身、教养和性格都相差甚远。
埃伦·奥哈拉三十二岁,按那时的标准,她得算是个中年妇女了,生了六个孩子,活下来三个。她高高的个子,比烈性子的小个子丈夫还高出一头,可是她走起路来优雅轻盈,裙摆款摇,身材就不那么显了。脖子露在黑色塔夫绸紧身衣领口外,圆圆的,细细的,皮肤白皙。脑后那堆罩在发网里的秀发沉甸甸的,压得她的头似乎老是稍稍向后仰。她母亲是法国人,外祖父母是1791年法国革命时逃到海地去的。她母亲给了她一双弯眼梢的黑眼睛,乌黑的睫毛和一头黑发;她父亲是拿破仑手下的一名士兵,给了她挺直的鼻梁和方方的下巴,配上线条柔和的脸蛋倒不乏柔美。不过埃伦脸上那矜持而谦和的神情,以及她的优雅庄重、不苟言笑,是多年生活磨练出来的。
如果她眼光里有一点热情,笑容里多一点亲切,在家人和仆人听起来美妙动听的声音里带点自然流露的味儿,那她早就算得上是一个绝色美女了。她说话带着佐治亚州沿海一带那种柔和含糊的口音,元音吐得柔和,辅音发得亲切,还带有一点点法语腔调。吩咐仆人或责备孩子时从来不提高嗓门,但在塔拉庄园里,听到这声音无不服从照做。她丈夫又吼又叫,大家听了反而都默不作声,不理不睐。
从斯佳丽记事时起,母亲就一直是这样,不论是夸奖还是责怪,她的声音总是柔和悦耳。尽管乱糟糟的家里每天都有紧急的事情,但她总是不慌不忙,应付自如。她情绪稳定,总挺着胸抬着头,连三个儿子夭折的时候都是这样。除了吃饭、看护病人,或者给庄园记账,斯佳丽从来没看见母亲在椅子上靠过,也从来没看见母亲手里不做针线活儿而闲坐着。如果有客人在场,就干精巧的剌绣活,其它时间就忙着缝杰拉尔德镶褶边的衬衫,缝制女儿的衣服或是奴隶们的衣服。斯佳丽很难想象母亲手上不戴金顶针,绸裙窸窣的身边没有那个小黑女孩的身影会是什么情景。这黑女孩的职责就是替她拆线头,为她拿黄檀木的针线盒。她跟着她从这间屋子走到那间屋子。母亲四处走动,指挥下人做饭、打扫卫生以及组织庄园上下忙大批大批衣服的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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