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道人(1/2)

齐纨倒是不知道自己一番随性，让别人很是感叹，回到精舍，她只盼着天气晴好。困于一躯，若说第一世懵懂憧憬，第二世进取拼搏，那这一世便是了无生趣，难得，竟还有人让她生出好奇，自然就有了期盼。

这回老天爷却偏不遂她愿，细雨飘了两日整，才渐渐露了好天色，只是山径湿滑，要等干透了齐柳氏才肯让她上山去，这就又得等上一日，可一日之后，好天色又变成了坏天色，如此反复，竟隔了七八日后，她才终于换上了出门的衣裳。

陆大娘又拦住了门，大抵是齐纨若不服软，她誓不罢休，眼瞅着下月的例银就要送上山了，过手的油水，不刮一层她怎么甘心，本来被大夫人陆氏指名派到这庵中来，她已经够倒霉了。

金兰想吵，被齐纨拉住，也不说话，只那么静静的看着陆大娘，眸色深沉不见底。

陆大娘起初还不经意，她一个管事娘子，平日也算颇威风的，能怕了一个女童。但被看久了，她却觉得背心发毛，那双眸子，实在不像孩子的眼眸，那么黑，那么深，没有天真无邪，没有澄净透明，望进去，像个窟窿，黑幽幽的，不见底，莫名的，一股阴寒就从脚底心窜上来。

“五小娘子，你……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陆大娘脚软了，心虚了。

齐纨不语，上前一步，陆大娘不由自主就退了一步，如此连退三步，就堵不住门了，齐纨绕着她走出去，身后，金兰做着鬼脸，蹦蹦跳跳跟出来，齐柳氏则喊着“慢点慢点”的追上。

金玉没跟去，她胆子太小，知道那琼花道人养虫子，死活不肯去，主动留下看家，倒让金兰好生取笑了一通

陆大娘目瞪口呆，看着主仆三人远去，半晌说不出话。红缨趴在窗下，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撇撇嘴，咕囔：“还以为多横呢，原来也是个不中用的。”

她突然觉得，跟陆大娘在一起，恐怕没什么用，五小娘子根本就不吃那一套，自己要想在五小娘子身边混得开，还得另想办法。

阳光明媚，天气也比初来时暖和些了，微风带着一股山野特有的清新气息，青草混着泥土的香气，就这么钻进了几人的鼻中，再深吸一口，全身心都陶醉了。

“娘子，娘子，你看那边树上有两只鸟，真好看……”

金兰蹦蹦跳跳，看什么都新鲜，她今年十岁，却比七岁的齐纨看着更像一个孩子，没等她跑到那株树下，两只鸟儿就被她的脚步声给惊飞了，小婢子顿时垮了脸。

“那是红喙白尾雀，胆子极小，莫吓着它们。”

净空尼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她手中仍是提着一只竹篮，只是篮中装的不是杏枝，而是一些刚采下的野菇。

“前几日下过雨后，山上的野菇长得疯，贫尼今日趁天气好赶着去采了些。小施主，这边请。”

有净空尼在前面带路，上山的路更顺畅，不多时，已到了山顶。齐纨一眼就看到了那间独自伫立在山顶的竹屋，坐北朝南，站在竹屋前，视野开阔，一望无际的天空，飘浮着的云彩，山下的杏林、田庄、陌道都清晰可辨，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在阳光下泛着金波的河水。

但这一切都没有坐在山石拼凑而成的简陋石桌边的那个老妇更令齐纨在意。

说是老妇不太恰当，因为她身着道袍，分明是位上了年纪的道姑，道袍的布料很寻常，但绣在袍上的琼花，却栩栩如生，传神之极，足见绣工了得，非寻常绣娘的手笔。齐纨历经三世，这一世不算，前两世也算见过些世面，竟是不曾见过比这琼花的绣工更了得的绣品。

琼花道人，名副其实，这位老道姑必是爱极了琼花，以之为名，以之为衣。

“师傅。”

净空尼放下竹篮，正要介绍齐纨一行，却不料琼花道人一摆手，径直看向齐纨，道：“你是谁？”

“小女齐五……”

“齐五是谁？”

齐纨愣了一下，素昧平生，直问闺名不合礼数，女子闺名，也不能轻示于人，犹豫片刻，她才答道：“小女姓齐，闺名为纨……”

琼花道人年老，发鬓斑白，但眉目间，英气勃勃，毫无老态，她就像生在岩壁间的一株云松，悬空于万丈深渊之上，令人望之生畏，亦生敬。所以，她如实答了。

“齐纨又是谁？”

一连三问，看似无理，然而第三问一出，齐纨如遭雷击。齐纨是谁？齐纨就是她，可是她真的是齐纨吗？

第一世时，她天真懵懂，只想做父母膝下最孝顺的女儿，为了得到父母疼爱，她不惜付出一切，那时，她是齐纨。

第二世，她不愿重蹈第一世求而不得的覆辙，于是一改天真懵懂，孝顺服从，奋力博取她应得的一切。可是，失去了纯真的自己，走出了懵懂，看透了世情人心，用尽了城府手段，那样的她，还是最初的那个齐纨吗？

不是，第二世的她，已经不是真正的齐纨，那只是一抹不甘的游魂，在重新为人时忘了喝孟婆汤，最终，她作茧自缚，于第二世，生生困死了自己。

“请长者指教。”

小小女童深深躬身，琼花道人不是凡人，一眼看穿了她的茫然困惑。这一世，她再次生于“齐纨”这具身躯，但她早已不是最初的齐纨。

她不知她是谁，她不知活着是为什么，因此，了无生趣。

琼花道人嘬了一口茶，缓缓道：“你是谁，只有你自己知道，旁人又怎晓得。”

齐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