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谁承其后(1/2)
第二天不上朝,徐平与吕夷简商量过后,一起求对。
入了崇政殿,赵祯赐座。徐平和吕夷简一左一右,虚坐殿下。
吕夷简捧笏:“营北京一事,已遣文彦博为使,前去查看。待其回朝,再行商定。”
丰胜路与契丹的对峙仍在进行,在大名府建宫室及相关衙署,已是势在必行。文彦博已被确定出任御史知杂,在正式上任之前,先到大名府去,查看建北京的工程量及花费。
奏过了与契丹对峙的情形,吕夷简又道:“甘肃路韩琦上奏,原归义军节度使曹贤顺至肃州,愿纳土归附。韩琦已命其乘传赴驿,来京面君。”
赵祯喜道:“自昊贼伏诛,西北便一切平定,纵有割地自立之豪强,也心向朝廷。所谓天下归心,大概,也许,就是如此了。”
徐平道:“归义军自赶走吐蕃自立时起,便心向中原,一直奉中原为正朔。曹贤顺纳土归附,只是因朝廷占住凉州、甘州、肃州,使其不再孤悬异域,尚算不得天下归心。”
赵祯尴尬地笑笑:“除了曹贤顺,前些日子厮铎督也有意归顺,这总是不同。”
徐平捧笏:“似厮铎督、唃厮啰这些番王,纳土归顺,才可算是天下归心。厮铎督已表露此意,想来不致再有意外。陛下圣德,才有如此局面。”
徐平真承认了,赵祯又有些不好意思,客客气气谦虚几句。
吐蕃在极盛时期迅速衰落,势力回缩到了高原深处。原先吐蕃占住的地盘上,不管是汉人还是番人,都主动向中原王朝靠拢。厮铎督的父亲为凉州之主时,同样曾经主动向宋朝遣使纳贡,接受宋朝官职的。实际凉州的第一个节度使,便就是他们强留了宋朝的买马使丁惟清。没有这个大义名份,他们连个首领都推举不出来。
这就是文明的向心力,随着对外扩张,对周边形成的吸引力会越来越大。没有党项在河套地区崛起,逆历史潮流去汉化,宋朝收复西北要容易得多。党项一灭,西北各个势力强龙无首,自然而然地会向宋朝靠拢。这个道理,跟如果宋朝把契丹逐出农耕地域,契丹治下的各个势力会迅速倒向宋朝,是相通的。
文明形成的认同必然是有强势政权为核心,核心一去,周边各势力莫不景从。不过西北的情况复杂,是以汉人为中心,结合各民族形成一个一个势力是不错,但这些势力从文化上是跟中原地区不同的。最明显的区别,是他们信佛,程度还非常之深。
西北信佛,有鲜卑等强势少数民族势力信佛的影响,有吐蕃的影响,同样有唐朝佞佛的影响。在吐蕃势力退出之后,那里的佛教慢慢形成了以五台山为圣地,以文殊菩萨信仰为核心的一种文化。这跟中原的佛教并不合拍,不能简单类比。
介绍了一下曹贤顺的情况,吕夷简道:“归义军不可比于地方番王,是以昭文相公札付各州,不当以番礼待之,亦不当以臣礼待之,而待之以客。只是曹贤顺此人,未必当得。”
赵祯道:“未必当得是何意?莫非曹贤顺得位不正?”
徐平捧笏:“陛下,咸平五年,归义军二州八镇军民,围节度使府第,曹延禄力屈而自尽。此是继归义军节度使之曹宗寿所奏,实情如何,朝廷不得其实。依韩琦所奏得自河西的消息,其中未必没有隐情。曹宗寿殁后,曹贤顺继位,虽然继续向本朝称臣,但却更加亲近契丹。曹贤顺不只是屡屡遣使前往契丹,更是曾经亲自前去,颇受契丹礼遇。是以归义军,自曹延禄之后,与以前相比变了味道。天下待之以客的,是在西北大漠之中恢复汉唐制度,凝聚人心,心向中原的归义军,而非一地方藩镇。”
赵祯点了点头,明白了徐平的意思。待之以客不是简单一句话,而是真地要给这一家封国,不绝其祀,甚至亡后葬处可称陵的礼仪。宋朝刚建国的时候并不在意这些,随着时间的发展,才慢慢修复这些制度,如重新找后周柴家后人,不绝其祀。这样做的用意,是向天下表明态度,这个天下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用以聚拢人心。
曹贤顺在位的时候,明显为了自己的地位更加亲近契丹,而疏远宋朝。把他当成归义军合法的统治者,遵以客礼,是会被后人笑话的。待以客礼尊重的是归义军那份文明传承坚持,而不是某一个把政权当成自己私利的统治者,这有根本的不同。
赵祯道:“如此说,曹贤顺此来,各州县待以客礼是否不妥当?”
吕夷简捧笏:“在朝廷定名份之前,曹贤顺就是归义军,待以客礼并无不妥。等到面君之后,数其功过,才可重定名份。臣与昭文相公商议过多次,曹贤顺不足当,此并无疑议。只是以何人继归义军之后,一时难以抉择。臣以为可寻曹延禄之后,因其当政之时一直奉本朝正统,内政有失,而为族子曹宗寿所乘。昭文相公却以为,当寻立金山国之张承奉后人,朝廷待之宾礼,以谢其在西北不绝汉祀之功德。”
徐平重的是固执地守住祖先文明,在西北重建唐制,不绝汉祀的张家,吕夷简看重的则是奉宋朝为正朔的曹家,这是根本的分岐所在。徐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与吕夷简哪一个人的建议更合理。只是他两世为人的经历,看重的与这个年代的人有些不同罢了。
如果把天下比作一个家,沦落于契丹等周边势力之下的汉人,是失散的孩子,从道义上中原王朝有重新接纳他们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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