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风月(1/2)
夜雨叩着窗弦,越发声声入耳。
丫头的提议若是放在往常,钱瑰自然一口应承,不去受那风寒雨重、来去不便的苦楚。
今次却显然不同往日,钱瑰轻轻咬了咬地嘴唇,尖锐地说了一声:“不行”,已然掀起了被子,自己抚身去取熏笼上搭着的锦衣。
又转头吩咐碧梧道:“说与阿诚,我并未歇下,换身衣服便去拜见父亲,你赶紧替我梳妆。”
钱瑰自然是冰雪聪明,急切里还透着丝担心,不晓得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值得父亲在二更天的雨夜急急召唤?
将散开的长发胡乱编了枝发辫,钱瑰换了件郁金色的夹襦,披了件半旧的豆沙绿妆花斗篷,命人点起灯笼,又撑了伞,便搭着青衣的手往钱唯真的前院去。
六棱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早已被打成湿漉漉一片,钱瑰的锦缎绣花鞋沾水便湿,将鞋面上一朵月白的牡丹花氤氲成一片水渍。
脚上的不适抵不过心头的惶急,钱瑰似是毫无查觉,依然匆匆踏着甬道上的水花往外头行走。
碧梧追至门口,只来得及俯下身子替钱瑰套了木屐。她想了想,又赶紧回房取了双烟霞红的绣鞋,急急去追钱瑰的脚步。
阿诚得了传讯,一直候在垂花门前。见钱瑰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露了面,老远便迎了上来,殷勤地接了丫头手里的灯笼,恭敬地说道:“雨天路滑,小姐脚底下仔细些。”
钱瑰点头应承,吩咐道:“莫叫爹爹久等,快些走吧。”
一前一后进了钱唯真书房的外院,远远便瞧见一灯如豆,将钱唯真比平日略显瘦削的侧影拉伸在淡青色的窗纱上,平添了几分萧瑟模样。
枯坐等待的当口,钱唯真也未闲着,脑中如戏台上的一幕一幕次第登场,全是女儿从小到大的模样。
小女儿最是聪明,晓得如今钱府动荡,自己这般深夜相召,便是歇下了也会过来。雨夜寂静,没有妻子在耳边的絮絮叨叨,父女二人越发能安静地叙叙话,也不晓得往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从钱瑰身上,钱唯真又想起了苏光复与苏暮寒。
他们几代图谋的大事,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委实太过艰难。正因如此,钱唯真一方面给予苏家人方便,一方面又不与崇明帝撕破脸,一直在脚踏两只船。
苏暮寒到是一片枭雄之志,不与他的父亲类似,这等谋逆的大事成王败寇,值不值得自己押上整个身家性命?
可是时不我待,钱唯真如今不押这一票,便唯有明摆着叫崇明帝收拾,钱家人两代的辉煌便终止在他的手中,那又是万般不甘心。
瞧着钱瑰进来请了安,身上还沾了些湿漉漉的雨气,钱唯真心疼地吩咐人赶紧打来热水,侍侯小姐梳洗。
钱瑰摆摆手,只接了丫头手里的帕子抹了抹发上的雨丝,便将众人屏退,自己安然落了坐。
钱唯真想着早就编好的谎话,与女儿和颜悦色说道:“阿瑰,父亲有位好友在康南,今年是五十岁整寿。前番托人递了信,想与父亲叙叙旧。”
钱瑰曾有过想要游历天下的打算,只是钱唯真一直视她若掌上明珠,自然不肯轻易放她出行。长到十七岁,除去场面上的应酬,钱瑰不过是与几个相熟的小姐妹郊外踏踏青,从未出过姑苏皇城的范围。
闻到康南水青水绿,既有千丈天台的雄壮,又有波澜壮阔的碧波,与烟柳姑苏又是别种风情。钱瑰目光一亮,想着父亲若是成行,自己必定要狠狠央求了随在身边,也好生瞧一瞧两国里的大好河山。
再想想父亲的身份,钱瑰目光又是一暗。钱唯真是一品大员,无诏不得私自出京,何况是远赴康南。
将绣着玉堂富贵的丝帕绞在手间,钱瑰有些失落地幽幽一叹,带了些遗憾:“父亲有公务在身,自然无法成行。”
“正是”,钱唯真也叹了口气,目光炯炯望着钱瑰:“不独是父亲不能出京,你两位兄长也不可以。但是父亲不愿失礼,你可愿去向这位叔叔拜寿?”
闻到只有自己孤身上路,钱瑰听得心间一颤。丝丝远行的喜悦与涌上心头的惶恐交织,不晓得该如何应承。
康南山水迢迢,在路上便要花费大半月的时间,钱瑰数着指头一算,待自己回京大约便进了寒冬。
纵然是锦衣玉食,一路有人照应,父亲又如何舍得自己一个人在外头漂泊几个月的日程?钱瑰心上梗的那根刺愈加锐利,有些仓皇地抬起头来,却是眸如点漆,又似寒星,似要将人穿透,深深湛湛地望住钱唯真含笑的面庞。
哪有什么世交好友远在康南?钱唯真不过是随口的一句托词。
即不舍得自己私藏的好些东西,想要借着女儿出行,顺便再带一批出去。更重要的却是,钱唯真想要女儿与儿媳和孙辈一样,都远离京中的旋涡。
若苏暮寒成事,依着自己从龙之功的高茁,自然可以安然接她们返京,重享锦衣玉食的生活。
若是天不佑大周,他与两个儿子都赔上性命,做为罪臣之女,钱瑰更该提前远行。自此隐姓埋名,寻个踏实人成亲,安心过她后半辈子的生活。
勾栏教坊里头,从来少不了没落人家的大户千金。
便是那甄夫人,据说生父曾是康南太子顾正诺的少保,只因忤逆了这位太子殿下,一家人都获重罪。男的处死,女的充为官妓。因是甄夫人天生尤物,又年纪小些,才被当成扬州瘦马调教,辗转落在钱唯真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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